“椰子樹是男人樹;檳榔樹是女人樹?!倍畮啄昵拔翌^一回去海南島,就聽說了這么句話。
椰子樹,枝干簡潔高大,油綠的葉子巨扇般寬闊舒朗,海風(fēng)吹過椰子林,猶如萬千旌旗嘩啦啦招展,威風(fēng)八面,盡顯男兒氣魄。就連椰子果也著實像個好男人,外殼堅硬,擲地有聲,內(nèi)心里包容著一片澄澈的海。
檳榔樹,挺拔俊秀,修長的腰身微微彰顯著曲線美,樹干節(jié)節(jié)灰白猶如羅裙裹身,頂端露出一節(jié)青嫩的酥胸,樹冠處簇生著鳳尾般的翠葉,那是她婆娑搖曳的秀發(fā)。檳榔的果子看上去嬌小可人,嚼起來臉紅心跳,熱汗涔涔間讓人微生醉意,很有那么點風(fēng)韻女郎的味道?!案吒叩臉渖辖Y(jié)檳榔,誰先爬上誰先嘗……”曖昧的歌詞,賦予人美妙的想象。
當(dāng)?shù)厝私榻B說,在海南滿眼的椰子林并不稀罕,但檳榔樹卻象征著財富。你要是遠遠望見椰海中有一叢檳榔樹,那樹下必有一戶人家。檳榔樹越多表明那戶人家越殷實,嫁姑娘時也必會備上一份好嫁妝。因為檳榔子嚼起來生津解渴不說,而且又辛又甘,提神又爽,是當(dāng)?shù)厝朔挪幌碌鸟焙?。盡管檳榔嚼久了會讓人嘴唇猩紅,牙齒漆黑,可據(jù)說在早年間,當(dāng)?shù)氐墓媚镎且约t唇黑齒為美的。
嚼檳榔透著神秘,很多遠來的游客也想嘗嘗。不過一旦看見到路邊地上的灘灘血紅,并被告知那并非血跡,而是嚼檳榔后吐出來的汁水時,很多人難免望而卻步。腳下令人恐怖的檳榔印記怎么也和眼前俏麗的檳榔樹聯(lián)系不起來。也有好奇者經(jīng)不住誘惑斗膽一試。接過抹著熟石灰的青蔞葉子包裹的一顆嫩綠的檳榔子,一口下去,剎那間口腔里像是開啟了翻滾過天車,咽喉頓時被噎住。這第一口,太濃烈,受不了,只好要吐掉。是所謂“先吐赤水一口,而后啖其余汁?!彪y怪當(dāng)初蘇東坡老先生來到海南嚼過檳榔之后留下了這樣的詩句:“北客初未諳,勸食俗難阻。中虛畏泄氣,始嚼或半吐。吸津得微甘,著齒隨亦苦。面目太嚴冷,滋味絕媚嫵。”
嚼檳榔的習(xí)俗古已有之,甚至那染紅的朱唇也變成了香艷的詩?!颁P床斜依嬌無那,爛嚼紅葺,笑向檀郎唾?!庇腥苏J為李煜這首《一斛珠》里的“紅葺”并非紅絨線,而是檳榔。想來也是,嚼著檳榔心醉神迷飄飄欲仙,個中滋味要比絨線更來得勾魂蝕骨。
檳榔的嚼法花樣很多,用蔞葉、石灰搭配著新鮮檳榔子算是一大類。海南、臺灣等檳榔產(chǎn)地大多如此,而且把那顆鮮嫩的檳榔子叫做菁仔。石灰可以是貝殼燒制后研磨成粉,也可以用大理石煅燒水洗加工成白灰,還可以加入姜黃或中藥材變成略帶甘甜的紅灰。檳榔強酸性,石灰強堿性,咀嚼時牙齒每摩擦一次就發(fā)生一次激烈的化學(xué)反應(yīng),涌現(xiàn)出千變滋味和那一口殷紅的汁水。
把檳榔蒸煮熟了,或干燥或鹽腌或蜜餞制干貨,再嚼起來依然會臉面潮紅精神煥發(fā),但卻不至于染個血盆大口。像鹽水檳榔澀里帶咸,上面掛著層鹽霜;糊檳榔又焦又脆,一咬就碎;用冰糖蒸過的棗兒檳榔棕潤殷紅,如甘如飴。早年間老北京的煙兒鋪里還有賣煙熏檳榔的?!都t樓夢》里有一段描寫賈璉和尤二姐調(diào)情,接過尤二姐的檳榔荷包,揀了半塊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,又將剩下的都揣了起來,這里的檳榔想必就是這種干貨。
嚼干檳榔的嗜好百多年前在兩廣、兩湖、江浙、京津等地都非常流行,后來逐漸被吸煙草所取得?,F(xiàn)在這一遺風(fēng)尚存的恐怕只有湖南了。其他地方的人,大多覺得那是遙遠的味道。